5月31日，北京景山學校特級教師周群收到一份特殊的六一禮物。

“感謝您初中時帶我們做的家史采訪，現(xiàn)在我和同學成立了《薪火集》項目組，正在為周圍的老人做公益性質的口述史記錄，并整理打印成冊，送給他們本人和家屬?！痹诒本┧闹袊H部就讀的高一學生劉一輝說。

收到劉一輝發(fā)過來的第一期口述史作品，周群開心地第一時間在朋友圈分享。讓劉一輝受益的家史采訪，正是周群和她的小伙伴正在進行的“項目學習”實踐。

4年時間，從一個人到一個團隊，從語文學科到跨學科，這項完全出于教師自發(fā)自覺的實踐正在改變著許多人。

“我們常說，教育要以人為本，但在實際教學中我們有時把‘人’忘了。項目學習恰恰給予語文教學一個全新的視角，教師更多地在教學生學會學習上下功夫，學生也在學習過程中真正做到了調動自我、小組合作、認真思考、感悟情感和表達交流。我想，這樣的教與學，才會讓語文成為學生喜愛的一門課?！北本┚吧綄W校校長邱悅說。

項目學習，讓學生“玩嗨”了

為什么執(zhí)著于項目學習的教學實踐，源于一次聽課經(jīng)歷。

2014年，已經(jīng)有多年教材編寫經(jīng)驗的周群受邀參加山西省初中語文項目學習教材的編寫，在編教材、用教材的過程中，這位資深特級教師感覺自己“深受刺激”。

“既然我有能力設計項目學習方案，為什么我的課堂不能這樣做？”周群想讓項目學習這個新事物在自己的課堂落地。

當時正趕上詩歌單元的教學。周群在山西團隊其他老師設計的基礎上，根據(jù)學情對原有項目學習方案進行調整。在周群看來，教學的改進應該有更多的“智慧共享”。

與傳統(tǒng)的詩歌教學不同，項目學習立足“以始為終”，是通過一系列任務的完成，最終達成項目目標的學習方式。本次“現(xiàn)代詩歌”項目的任務就是：（1）編輯詩歌集，請你自己設計封面、插圖，并為詩歌集命名。（2）誦讀你最喜歡的一首詩（包括自己創(chuàng)作的詩），錄下來發(fā)給老師并上傳到網(wǎng)絡平臺上。（3）請你策劃并積極參與詩歌朗誦會，你需要完成一份活動策劃書、設計海報、撰寫串詞等任務。

這樣的任務讓學生“玩嗨”了。周群驚奇地發(fā)現(xiàn)，除了帶著學生學習鑒賞詩歌，學生們幾乎包攬了其他的任務，并且完成得相當出色。

如果說“現(xiàn)代詩歌”項目還只是小試牛刀，那“學習公共說理”項目則是一次全面、高難度的挑戰(zhàn)。

眾所周知，議論文是教學難點，通過一個項目讓學生掌握論證方法、培養(yǎng)邏輯思維、學會表達思想，難度可想而知。5大學習任務、17個學習活動層層推進，教師的作用除了給出學習任務，還包括提供各種學習小支架和資源，在過程推進中不斷發(fā)揮引導作用。從閱讀作家徐賁《明亮的對話：公共說理十八講》的第二講《說理論證的“主張”和“理由”》，到觀看TED演講視頻《怎樣說話人們才會聽》，再到逐一登臺演講，學生各顯神通，大呼過癮。

為了深化項目學習的教學，周群還體驗了一把“互聯(lián)網(wǎng)+項目學習”教學。一位學生做了這樣的統(tǒng)計：“周老師在本次項目學習中共發(fā)起12個討論帖，我都參與了回復，這段時間我寫的文字量為9595字，竟然頂了9篇長作文！這樣寫到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可以寫的很溜了?！备騽又苋旱模且晃怀煽兤狡降膶W生在演講比賽結束后所說的一番話：“老師，在今天之前，從來沒有一個舞臺是真正屬于我的?！边@句話讓她認識到項目學習的意義：不僅激發(fā)了學生的學習熱情與動力，更是給成績中等及中等以下學生提供了更大的發(fā)展空間、展示自我的舞臺。

“項目式學習注定不是目標單一、態(tài)勢閉鎖的，而是開放、多樣化的。最令人著迷之處在于，它會不斷地生長。在這個動態(tài)的生長過程中，教師與學生之間的相互合作、啟發(fā)、反思等決定了課程生長的態(tài)勢，并具有比傳統(tǒng)課堂更深遠、更積極的意義?！笨吹綄W生脫胎換骨的變化，周群由衷地說。

項目學習的“生長性”被此后更多的項目驗證著。

在新聞單元“走近普通人”項目學習方案中，學生第一次學會了怎么采訪，第一次明白了什么是“金字塔體”“新華社體”，第一次開始制作一張“真正”的報紙。師生都在各種挑戰(zhàn)中成長著。

怎樣寫真正的采訪提綱？曾浥涵是學通社東城分社的小記者。周群請她走上講臺，為同學講解如何設計采訪問題。

采訪中如何與人溝通？邱悅親自出馬，請來中央電視臺科學節(jié)目的記者，給孩子們講述采訪科學家的經(jīng)歷和體會。

怎么拍攝新聞圖片？周群邀請學校攝影教師黃山走進課堂，為學生專門講新聞圖片的構圖規(guī)則和拍攝技巧。

怎樣設計高大上的報紙版面？前文提到的劉一輝是《新京報》小記者，又是學校的美編，周群就請她手把手地教同學怎樣用軟件排版。

在這樣的項目學習中，學生收獲的不僅僅是知識，也不僅僅是能力，還有同理心和對社會的責任感。上個學期，更多的班級開展了“走近普通人”的項目學習。

“通過周五下午的采訪，我們深有感觸。首先，不要懼怕采訪，因為這會讓你得到鍛煉。同時要做好心理準備。在面對失敗時，不要灰心?！睂W生吳蘇洋說。

“采訪中我感受最深的是一位修自行車的叔叔，他就住在一個面積不到15平方米的小屋里，還保持著很樂觀的態(tài)度，他認為幫助別人自己也很開心。”學生韓沐辰說。

“本次采訪中我感受到社區(qū)中那些為我們服務的普通人都非常辛苦，他們覺得為他人服務是一件很光榮的事情，我很欽佩他們?！睂W生王天澤說。

景山流行做“項目”

周群在玩什么？

2016年，抱著好奇心，任秋菊去周群班上聽了一節(jié)詩歌單元和新聞單元的教學課，她的第一感覺是這個事挺好玩的，學生肯定感興趣，因為課間還能聽到他們大聲地在樓道里朗誦詩歌。

而在聽了周群的“學習公共說理”的教學課后，教齡只有5年的閆欣直言非?！罢鸷场?。

“這種學習方式很新穎，真正激活了學生。因為每個學生都會在項目開始前拿到一個項目學習手冊，他們能夠清楚地把握自己的階段性學習內容和計劃，這就解決了傳統(tǒng)教學的兩個不足：一是學生對于教學計劃和進程不了解、不關心；二是學生不知道所學知識究竟有什么用，學習動力不足?！痹陂Z欣看來，這個項目打通了課堂與生活，真的有讓學生“學通了”的感覺。

任秋菊、閆欣決定自己也嘗試一下。景山團隊中越來越多的教師加入了進來。

問題接踵而來。

“做的過程中會覺得自己的知識儲備不夠，需要不斷、大量地廣泛閱讀、搜索資料，非常耗時，備課量是以往的兩三倍甚至更多。”在做“我身邊的植物”項目學習的時候，任秋菊僅看植物分類的資料就看得眼花繚亂，這么復雜的分類學生能搞定嗎？此后在生物老師的幫助下，她才制作出了一個植物分類導圖。

有同樣感受的還有教師楊麗華，在她看來，除了備課量大，課時感覺也不夠用。在做“童年不同時”的項目學習時，僅是小組分享采訪記錄就用了3節(jié)課，“孩子們準備得很充分，有錄像，有錄音，有PPT，可那種勁頭又讓你不好意思打斷”。

而閆欣直接將其總結為項目學習的三大挑戰(zhàn)，第一個挑戰(zhàn)是教師需要在較短的時間內把一個主題思考得較為滲透，同時還要搜集準備大量的支架材料。第二個挑戰(zhàn)是如何找到一個主驅動任務串起整個教學，這個任務需要貼近生活、讓學生感興趣，同時又有較大的知識容量，且在學生“跳一跳”的能力范圍內。第三個挑戰(zhàn)，因為項目式學習是很依賴學生生成的，所以需要在實踐過程中不斷作出調整，給予不同的材料和針對性指導。

盡管有這樣那樣的問題，但毫無疑問，“項目學習”在景山學校語文組成為了熱詞，他們開始自發(fā)組織在一起，討論“項目學習”。

“每個人都學有所長，我們找教師的最近發(fā)展區(qū)，把他們的專長與項目學習結合起來，一個項目就有許多方法落地，呈現(xiàn)的版本也各不相同，迭代升級的速度也越來越快?！敝苋赫f。

語文組組長王海興古典文學的功底相當扎實，他承擔了古詩文項目學習，并且開設了“宋朝那些人”“唐朝那些事”主題，讓學生做人物小傳，走進了唐宋詩人的文學世界。

劉曉虹和劉佳則做了一個《美德，我傳承》的項目設計，根據(jù)教材內容，從三個小角度出發(fā)，聚焦“中國讀書人的品格”“心中有他人的美德”，以及“大國工匠的時代精神”，分別設計了最美中國讀書人評選活動、“心中有他人”交流會、大國工匠頒獎會，在活動中讓學生充分學習、主動表達。

“在此前的調查中，學生最不喜歡美德單元，但通過項目學習，這個單元真的讓學生樂學并真有收獲，我想這才是在語文學科中做有實效和生動的德育?！眲⒓颜f。

“景山的課堂沒有舊只有新，感覺每個老師每堂課都是不一樣的。”來到學校只有3年的年輕教師孟岳說。他在講述議論文單元時，直接引入項目——“學生食堂是否需要改革”，讓學生分組設計問卷進行PK，不僅鍛煉了學生思辨能力，還真正推動了學生食堂的改革。

幕后英雄不容易

近三年來，景山學校初中語文教學團隊越來越多的小伙伴開始開展“統(tǒng)編版語文教材的項目式學習設計與實踐”。

這個團隊有著長長的一串名字。除了本部的王海興、楊麗華、劉曉虹、劉佳、任秋菊、閆欣、孟岳等，還有遠洋分校團隊和大興分校團隊的程穎、趙延琦、韓玲彥、李坤等教師。

“少年正是讀書時”“那些愛常記心間”“萬物有靈且美”……一個個項目學習方案出爐。

通過項目學習的整合，團隊對語文統(tǒng)編版教材七年級上冊中同題的綜合性學習做了升級——項目學習：“少年正是讀書時”。統(tǒng)編版教材該部分內容作為活動內容的一部分，同時發(fā)揮支架作用；一系列與讀書有關的文本被當作拓展閱讀資料整合進來；在此基礎上，學生需通過小組合作的方式完成“書在人們生活中”的問卷調查，再將調查結果統(tǒng)計用非連續(xù)文本（圖表）的形式進行表述，并嘗試得出有意義的結論，形成調查報告在班內交流。

在學習統(tǒng)編版語文教材七年級下冊二單元“家國情懷”時，項目學習團隊專門開展“北京印象”的項目學習。2018年5月，景山學校北校區(qū)六年級4個班的學生以小組為單位成立編輯部，開展實地調查、撰寫稿件、搜集資料、學習排版技術，一個個大顯身手，制作出精彩紛呈的“北京印象”系列專輯。

“開展項目學習，讓學生真正成為學習主體，教師要學著做‘幕后英雄’。不論是設計學習支架還是進行資源開發(fā)與整合，這些能力必須且已經(jīng)成為今天教師的基本功。”周群越來越有這樣的感覺。

當然，當幕后英雄更不容易。在閆欣看來，推動項目學習需要教師有較強的自主學習能力和開拓能力，“像海綿一樣不斷地吸水”。

“在設計項目學習時，需要的知識儲備或視角常常是跨領域的。教師不僅要能發(fā)現(xiàn)知識之間的連接點，明白有哪些專題適合跨學科來做，而且還要判斷和掌握某一領域的核心知識，并給學生提供相關支架?！?/p>

這不，閆欣已經(jīng)開始思考設計“尋找未知小島”的項目學習。這個活動中，學生假想自己是航海家，熱衷于探索未知海域。教師提出“在哪兒還可能找到一座未知小島”的問題，讓學生以小組為單位，在搜集和分析資料的基礎上撰寫一個航海報告書。為了完成任務，學生要搜集和閱讀大量相關科普文章，最后撰寫嚴謹且具有可讀性的報告。

閆欣的項目學習還在構思中，景山學校的其他學科組早已經(jīng)開始行動了，比如化學學科。

“很明顯，因為學生在語文項目學習中已經(jīng)奠定了學習經(jīng)驗，所以他們在開展化學的項目學習時，就非常得心應手?！闭劶按?，劉佳有點小小的得意。

北京景山學校的項目學習實踐風風火火，但周群現(xiàn)在又有了新的想法，她認為項目學習已經(jīng)進入深耕階段，學習評價的研究必須跟進。

周群告訴記者，相應的評價量表正在研制中，下學期項目學習的評價將成為她重點研究的課題。在全國范圍內，有越來越多的同行加入到項目學習的實踐中來。周群發(fā)起的“語文學科項目學習實踐者”的三個微信群里已經(jīng)匯聚了1300多位教育界同行。她最高興的事就是看到群里不斷有同行分享項目學習實踐中的收獲與體會，而成果的體現(xiàn)都匯聚在學生身上。

“如果我的眼睛里只有分數(shù)，如果不給孩子鍛煉能力、展示自我的舞臺，我就沒有辦法遇見更好、更自信、更有能力的他們。而他們，只要教師給足空間和時間，為他們設計足夠有意義、有價值的活動，他們會成長為不一樣、更好的人。這就是項目學習的意義?！痹谥苋嚎磥?，項目學習正是進行時。